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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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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數百萬人口,死個把書生富戶,也算不得奇怪,況上面有意封鎖這些消息,只官場中人知悉,尋常百姓並不能窺見皇權治國背後的冰冷血腥與無情。

唯相府三位主子私下裏談起來,相國大人對今上斂財的手段頗有幾分嘲意:“從前倒看不出來,那就是個攬錢的簍子……”

薛寒雲已在京郊大營數月,對司馬策重視軍中餉銀發放,糧草軍械儲備有著切身-體會,忍不住遲疑道:“我瞧著……聖上自登基至今,倒在軍中清理出不少蛀蟲,大肆整頓軍備,糧草軍械俸銀已按時發放。”

武德帝晚年,大約是人上了年紀,帝王也生出了懈怠之心,執政便寬容了許多,朝中軍中有人貪瀆,有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因此軍中糧草供給並不能按時發放。

譬如羅老將軍門下三子邊關糧草發放,每年也要仰賴柳厚另行關照。

薛寒雲年後進了京郊大營,他頭一次去軍械庫,便被震住。

軍械庫裏一半武器鎧甲尚能使用,另一半卻多是銹蝕爛了的陳年舊貨,但庫藏薄子上記著的卻是全新武械……

後來數月,司馬策雷霆整治軍備,從內心來講,他覺得今上此舉很是英明。

有出就要有入,國庫之銀,自然只能取之於民,薛寒雲覺得,承宗帝此舉無可厚非。

“可他摟錢的法子卻有些過苛了。”柳明月柔聲反駁:“這只是太平年間,倘或遇上災年,百姓本就困頓,稅賦再重,要是連口飯都吃不上,災民還不□起來?”

她自接手打理相國府產業,也與外面掌櫃及莊頭見過了面,再加上身邊新添了一個金鈴,多說些百姓生活,再非過去不知世情的天真小姐,如今說起來,也能想到平民百姓之疾苦,雖不能切身感受,到底也算知聞。

她心裏本來便不喜司馬策,依著他的施政手腕,便只管往悲觀的一面去想,因此夫妻所想,完全背道而馳。

柳相輔佐太上皇多年,於治理天下最有發言權,此時也不禁搖頭:“聖上聽信周行榕這等短視小人,打壓商人,無異於殺雞取卵。商人雖不事生產,但南北販貨,千裏奔波,風餐露宿,輸送天下百物,令得銀錢貨物流通,就好比國家血脈,給國家經濟帶來活力,這般打壓,令得商人破產,或者縮手縮腳,不再放膽去販運,長此以往,這國家貨運銀錢流動,定會變做一潭死水……”

銀錢貨物,只有流通起來,才能帶動小民得利,若是全部收進了國庫,不再流通,不過是死物而已。

雖歷來士農工商,商人排在最後,身份低下,但柳厚年輕時候頗吃過些苦頭,也曾在市井間賣過字畫糊口,因此他對商人從不曾抱有惡感。

大多數商人只是尋常百姓,信奉和氣生財,只規矩賺養家糊口的銀子,有個別惡商敢橫行鄉裏的,背後也多有靠山。

朝廷若打壓商人,打壓的只能是這幫規矩做生意的商人,真正的惡商有人庇護,自然傷不了分毫。

說起來,這本與個人經歷有關。

周行榕未考中之前,四體不勤,五谷不分,日常進項全靠妻子紀氏與母親劉氏紡布繡花販賣所得。他自有一股讀書人的傲氣,高人一等,被鄉鄰譏笑,道他身為堂堂男兒,不但不能養活妻母,還要連累妻母過苦日子,算什麽男人?

那鄉鄰經商,有時憫其妻母辛苦,收紀氏與劉氏所織的布匹及所繡之物,價格上便要高出幾文。他不過是看不慣大男人被家中婦人養活,才有此論。認真說起來,這鄉鄰其實多年也算照顧周行榕妻母,與周行榕也算有襄助之恩,哪知道遇上心胸狹隘的周行榕,不但記恨了他,連天下商人都記恨在胸。

周行榕中了秀才之後,與一幹好友詩文唱和,互相請宴,某次輪到他請客,原想著賒一桌酒席,酒樓老板卻不肯,又將他好一頓諷刺,只道他窮酸秀才,竟然也學闊人家子弟好風雅雲雲。

附近鄉鄰皆知周家婆媳養著周行榕,就跟捧著文曲星下凡一般,不但衣食照顧十分周到,便是言語上也不肯稍事違逆,倒養成了周行榕在家一言九鼎,出門傲視朋儕的書生脾氣。

這酒樓老板早見識過周行榕以讀書人自居,瞧不起商人的嘴臉,如今逮著機會,極盡諷刺之能事,倒鬧的周行榕嗆了一鼻子灰,數月未曾出門。

此後他考中舉人進士,及止做了探花郎,終於有機會報當年被辱之仇……

周行榕不知道自己這舊恨心結,此後影響到了大啟國運,只管踽踽獨行在仕途這條道上。更不知他此刻已淪為京中百官茶餘飯後談資。更有相國府翁婿,夫妻,三人團團而座的家庭座談會,因為他提起的加重賦稅而引起了不同意見。

薛寒雲堅持認為加一成稅賦原本出發點是好的,只是在執行的過程之中,難免因為下面的人執行力度的原因,而出現各種偏差。

柳明月卻道加重稅賦,加重百姓負擔,包括從民間挑選良家子進宮,再加上如今錦衣衛隨意處決人命,這等鐵腕政策本身就不是仁君所為,將來如何,還不一定。

薛寒雲原與她力證承宗帝的英明之處,到得後來柳明月提起錦衣衛,這才沈默了下來。

張誠惶惶如喪家之犬逃出城去,是薛寒雲親眼所見,縱是承宗帝英明了九次,這一次他也說不出讚同的話來。

錦衣衛越權隨意處決人命,直接聽命於皇帝,現如今還只能對品級低的官吏或者尋常百姓下手,如今還算有所制衡,若有一日不管品級,連朝是重臣也敢拘禁審問,高高淩駕於六部之上,那種場面,想象便令人不寒而栗。

薛寒雲是聰明人,正因為想到了這一點,才沈默了下來。

但縱然如此,也不能抹煞了承宗帝大力整頓軍備的決策的英明性。帝心如何,他委實揣測不到。

柳明月見他沈默,深知並非自己的言論壓倒了薛寒雲,說服了薛寒雲,他只是保留了自己的想法。從很早以前,她便知道,薛寒雲是個固執的人。

柳厚見得小夫妻為了政事爭論,只覺好笑。

“我一個老頭子天天在政事堂,都不與人爭執,你兩個閑吃蘿蔔淡操心,竟為了這事來生氣。想來是太閑。既有這功夫,還不趕快回房去,來年給我生個大外孫子,好讓我也享享天倫!”將他兩個一頓轟將了出來。

夫妻兩個都有些郝然,出來之時便一前一後,似乎瞧著有賭氣的意思。

隨侍的春鳳與連生不敢吭聲,只一路小心跟著他們夫妻到得錦梧院。

夏惠如今到了晚上,便回自家小院裏去了。如今春鳳冬梅秋果三人外加新進的金鈴在院裏當差,另有幾名小丫頭子跑腿灑掃。

見得他們夫妻二人進房,金鈴便默默退下,只留其餘三個大丫環服侍。

秋果是個沒心沒肺的,春鳳與冬梅見得主子面色不好,便端了熱水來,留她一個人服侍。

她依著往常服侍了二人凈面洗漱,這才退了下來,到得丫環們房裏,見三個人各拿了個繡花棚子在那裏繡,傻傻道:“春鳳與冬梅姐姐偷懶也就罷了,金鈴你新來的,也學她們偷懶?”

金鈴擡眉將她瞟了一眼,坦然道:“姑爺既回來,我便不往臥房裏湊了。”

尋常薛寒雲不在,她倒會在柳明月身邊侍候。

柳明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,有時候會叫她在身邊講些鄉間趣聞。她也覺這位女主子跟小孩子似的,不但講鄉間百姓生活,還講自己小時候在田裏山上淘氣的經歷給她聽。

自小嬌養在深宅裏的柳明月哪裏聽過這些?

很快便養成了飯後習慣叫金鈴來講些鄉間之事來消食的習慣。

春鳳冬梅本來便覺得金鈴平日手腳極勤快,每次薛寒雲從營裏回來,她便想著法兒的偷懶,她們如今也大了,自夏惠嫁了出去,便揣摩著也許柳明月將來也要將她們配了出去。春鳳如今見天跟著柳明月出門,便多了個心眼,有心試試金鈴。

“怎的姑爺回來,你便要退出來?萬一姑娘哪天想要給姑爺納個姨娘……”話還未完,便被金鈴兜頭啐了一口,扔了繡花繃子掐腰立了起來:“要是想當姨娘,我早當了,也不是沒人想聘我做二房,就算是個鄉下富戶,跟相國府裏姑爺的姨娘有什麽區別,都是做小,在大婦面前立規矩遭人做賤的。我要願意,何苦跑來當丫環?!”

她平日文文靜靜,其餘三丫環都不曾料到,金鈴居然有如此潑辣的一面,都瞧的呆了去。

秋果傻傻道:“你不想當姨娘,難道有心上人不成?”

這句話一出,方才還潑辣的丫頭忽然之間紅了臉,手腳局促,連放也不知道要往哪放。

“咦咦,真被我猜中了?”秋果興奮起來,繞著金鈴轉圈圈。

春鳳原本只是試探金鈴,見得她生氣,不怒反喜。相國府的丫頭們多是老老實實在後院服侍的,早些年也有過一名丫環生了不軌之心,想著相爺孤清,便自薦枕席,結果惹的相爺大怒,交由聞媽媽發落。

那丫環便被杖責二十,發賣了出去。

此後相國府丫環便以此女為鑒,再不敢生非份之想。

因此相國府的後院,竟然是意外的幹凈。

金鈴自被買了進來跟著夏惠學規矩,早晚也能察覺到錦梧院眾人對她的審視之意,只是她原本便只想著能在三年之後贖身,自然從不主動往男主子身邊湊。

如今恰逢春鳳試探,她趁機表明志向,也好教錦梧院內一幹丫環不致小瞧了她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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